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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 那俊秀的青年初走過來的時候,並沒有什麼異樣,身旁伴著一條拉布拉多犬。

    他的右肩掛著書袋,眼睛緊閉著,頭微仰,頸子和削瘦的上身挺直,膝蓋微曲、略帶疲累的鬆弛感。右手牢抓住一具鐵鞍,細鐵桿套縛在那條大狗的肩胛上。狗哈張著嘴,行動不太自然,牠用和善的大眼珠望我們一眼,又繼續引領青年在校園前行,輕微的步履像風一樣機警。

    他們繞過了大扁柏樹往下走,經過一座喧嘩的噴水池。青年突然停住腳步,壓低聲音對狗叮嚀了幾句,狗望著主人顯得躊躇,彼此在原地膠著了一陣子;接著達成共識廻身折返,改向右彎登上拱橋,復隱沒入彎繞的濃蔭小徑內。

    我們之後起身走向籃球場時,很快就遺忘了剛才遇見盲眼青年的那一幕。男孩和女孩們正興奮地追著球來回奔跳、嘻笑。這是一條斜坡,一位戴絨帽的黑衣老人拄著杖,蹣跚地小碎步迎面散步走下來,歲月雖帶給他智慧也公平地送給了他衰老。

    將離開校園之際,我們坐在樹下岩石上歇腳。看見一條毛色黧黑又噴出金黃色長毛的狗,往復地在汽車輪胎上、樹幹旁抬腿灑下尿液,又將足跟朝後神氣的蹬耙泥草碎屑,挑釁後,從容地溜下階梯離去。不一會兒,兩條校狗聞見風中的氣味,迅速疾奔下來,嗅查領域遭入侵破壞的情形,另一條且追去階梯那頭搜索一番,但無功而返。

     (我認出其中一條為首的黃色短毛校犬。下午我們剛踏上階梯進來校園時,有一位母親載著一對年幼兒女,正發動著摩托車,小男孩頻頻揮手勸牠說:「你先回去,下禮拜再來看你喔!」狗兒約莫是不捨,依舊跟隨到街口。)

     (星期天下午的大學校園裡仍是一片熱鬧、繽紛。)

    回過神,發現那位盲眼青年和他的狗又無聲靠近了。在我背後的建築物轉角處停下腳步,狗兒猶豫了片刻之後,便與青年一齊右轉,再度切入慣常的軌道,身影默默溶進了黃昏的夜色裡。

    想起詩人里爾克所形容的──盲人,像是一個「物件」,與周遭環境缺乏直接聯繫的「物件」!

    盲人的沉默讓世界遺忘了他,灰僕僕地像他身上素色的穿扮;安靜,是他特有的美好品德。

    我頓有所悟,跟一旁的友人說:「盲人的心中存有一座比明眼人(或狗兒)都還要晰亮的立體座標圖。」──他敏銳嗅察噴泉瀰漫的霧氣、從河口朗朗吹上山城的海風,他明白正穿越某條大道的路口、花圃內的薔薇盛開了、球場的球震跳位置,感受導盲犬細微的心搏和肌力,從聲音判別旁人的體態和悲喜情緒…。

    努力摸索著濛闇透明的虛空,尋覓通關的鎖鑰,獨行在秘徑裡。「他比誰都真實領略到時間與空間存在的意義!」

    這時候,不禁臆想:換成我生來也不幸是個盲人的話,現在的命運將會變成如何可怕的光景呀?目送著這位青年的背影,不覺讚嘆起他強韌的生命力和沉著的個性了。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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